戴锦华你只是被定义的自由 戴锦华谈青年( 三 )


姜文从《让子弹飞》开始 , 他把后面的三部电影命名为北洋三部曲 。北洋时期是非常特殊的时段 , 在权力真空的状态下是最赤裸的、强权暴力的、血腥的世界 , 是没有任何稳定系数的世界 。这是《让子弹飞》成功的理由 。到《邪不压正》的时候 , 有一个太重要的事情出现了 , 就是日军侵华 , 就是日军开进北京城 。对我来说 , 当这样一个明确的历史时刻出现的时候 , 当这样一个我认为每一个活着的中国人都会有身体的疼痛 , 我不允许解构 , 我个人不接受解构和游戏 。坦率地说 , 这并不直接构成我对姜文的批评 , 但是构成我和这个影片之间的完全不可抵达的一个障碍 。
毛尖:今天这三本书 , 《隐形书写》《雾中风景》《浮出历史地表》都有一个“镜” , 有雾、有镜、有屏障 。在戴老师的书写中 , 好像有一个要跃出来的雾面、镜面这样的隐性的东西 。对我来说 , 我是直接看的 , 这个可能是我的缺陷 。我总是太快去抵达他们 , 太快批评姜文或者批评贾樟柯 , 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。所以我就想说 , 这个“雾”、这个“镜”、这个“表” , 是不是你们这一代的优势?它是怎样获得的?贾樟柯其实是我们这代的导演 , 当时他出来的时候我非常喜欢 , 我觉得终于迎来了我们这代的导演 , 心情特别激动 。但是后来就越来越看不上 , 觉得有问题 , 我直接就冲他去了 。我就是看不到我们跟他之间还是有一些雾 , 有一些镜 , 有一些东西 。其实这也是我自己很困惑的 , 我一直做不好研究 , 可能是太直接了 。
戴锦华:你们给我出了好难的题 。确实 , 我的写作与镜子相关 , 或者说镜子是我自己的一个核心隐喻 , 包括这个题目也是我出的 。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 。当时我看到过一个商品设计 , 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个椭圆形的镜子在照 , 在镜子里面映照着一个小姑娘拿着一面镜子在照镜子 。我当时想象 , 镜子里面是一个无穷相互映照的过程 , 以至于我曾经在童年时代形成过一种恐惧 , 我觉得那像一个洞 , 像无穷延伸的黑洞一样的东西 , 有没有尽头?或者尽头是什么?这确实是个人生命当中的体验 。所以我对相互映照的镜子有一种个人的迷恋 。
我自己开始进入电影理论 , 第一次知道我们曾经把电影银幕比作画 , 后来又比作窗 , 电影就是一面魔镜 , 电影是永恒映照着我们的梦想、我们的幻象 , 我们坐在银幕前以为照见了自己 , 其实跟自己一点不相干 。那是我第一次获得了理论的支撑 , 我是从那里逆回推 , 了解到拉康关于眼睛的讨论等 。
与此同时 , 少年时代的那样一种狂想开始成为我的一种真切的社会经验 , 我觉得到今天为止 , 在中国的文化经验内部 , 我们经常处在一个镜城状态 。我之所以用“镜城”这个词是因为无数面镜子相互映照 , 以至于我们丧失了真实的空间和时间感 , 以至于我们不能度量和判断 。

戴锦华你只是被定义的自由 戴锦华谈青年

文章插图
《隐形书写》
我们经常遇到各种各样的争论 , 各种各样的分歧 , 不是对具体作品的判断 , 而是对中国文化的整体判断 , 每一方都很有情感热度 , 每一方都互不相让 。但是我确实会感觉到 , 我不认为哪一派是真理的持有者 , 也不认为哪一派是谬误者 , 只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到影像 , 他们拒绝他人角度看到的影像 , 不一定他们拼起来就是真实 , 但从不同的角度会提醒我们 , 也许我们看不见的一幅幅镜像背后的结构 , 才是我们试图认知的中国或者社会 。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我得益于这样一种观察 , 努力去体认不同镜像的虚幻性 。对于不同的镜像 , 由于他们的不同境况的存在 , 他们的画面怎样被切割 , 怎么因为残缺而又自我完形变成一个谬误的结论 , 我尝试寻找后面有没有一些结构性的东西 。这是我的核心隐喻 , 但也确实是我始终的研究思路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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