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无兽不可萌
曾经以为我们的祖先都是峨冠博带，严肃得不可方物的大人君子 ， 看多了出土文物，才发现远不是这么回事儿，他们的生活可能充满了脱欢，甚至达到天下无兽不可萌的地步 。
前阵子，山东电视台的朋友请我到济南参加鉴定神兽……
暑假伊始，神兽出笼，这些家伙还需要鉴定吗？
呃，需要鉴定的当然不是这种神兽 。话说2022年4月，山东菏泽高新区吕陵镇修建一座魏楼水库，在建设过程中发现了一批古代墓葬 。在进行考古发掘中，发现了一批奇特的神兽，其中有两只表情生动 ， 萌态可鞠，电视台的朋友看了可爱，便请大家一起去看看它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。
真正的鉴定自然是要专业人士进行，但也需要某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家伙去开开脑洞，老萨一贯胡言乱语，便被选中来一起参加讨论了 。
说起来，中国古人在墓中随葬某些禽兽一点都不新鲜 ， 战国齐王随葬了八匹骏马，秦始皇的奶奶夏姬墓中随葬了一头长臂猿，西汉燕王刘建随葬了一头金钱豹，特别是汉文帝的母亲薄姬 ， 竟然随葬了包括大熊猫和犀牛在内的一座袖珍动物园 。
埋人随葬动物？！这是为什么呀？！
可能……是出于喜爱吧 。这有什么奇怪，古代君王还有把喜爱的妃嫔和大臣埋了殉葬的变态呢 。
不过文明总在进步 ， 从春秋战国开始，这种用人殉葬的事情开始逐渐减少，改用木刻或者陶制的俑来代替，体现了人类尊重人权观念的加强 。动物……动物殉葬的命运虽然短时间呢没有改变，但也出现了用俑来代替的现象 。
古墓葬中挖出的十二生肖俑 。
这种爱好到乾隆造圆明园的时候发展到极致，老皇上到园子里避暑的时候，喷水池前就是这么一大帮萌态可鞠的衣冠禽兽 。
随着时代的发展，中国古人把真猫真兽往地下埋的越来越少 。其中原因，大家注意到“兽权”和动物保护的可能性不大，萨觉得从艺术角度考虑可能更多 。
战国时期错金象形席镇 。
其夸张的造型让人想起了铲齿象……铲齿象是所有大象的祖先，400万年前已经绝灭，古人想埋一个下去也不容易，但经过艺术加工 ， 那真是多大点事儿啊 。
中国古代的神兽 ， 大多是在这种艺术加工下诞生的 。古人大概渐渐也觉得，埋个活的很费力气（估计没有哪头禽兽肯乖乖滴被你埋），而且无法体现自己的修养 。所以，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再创作 ， 形成中国的神兽体系 ， 便成为一件影响至今的事情 。
这样再创作出来的作品有的很令人惊奇，比如这个被称为某种马的艺术品 。
错金银马首形铜辕饰，战国，国家博物馆藏 。
对比《冰河时代》 ， 我反正很难相信那玩意儿是马 。
再对比一下 。
如果中国古人没有见过这种奇特的老鼠，那便是他们已经具有了21世纪好莱坞动画世界的思维和创意 。
山东菏泽这次发现的两头神兽，也十分精美……还有呆萌 。
一号是一个腹中中空的容器，神兽肚腹即为器皿主体 ， 神兽有一张扁平的面孔，双角三足，肋生双翼 。
二号则仰天长啸，长尾大足 。
考古工作者初步推测一号神兽为一水器，其他的人家就不说了——毕竟是专业人士 ， 人家在没有百分之百的定论的时候，宁可保持沉默是金 。
问题这样一来就没法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了，因为都知道山东挖出了两个萌兽来 。于是，电视台决定找一个萨这样的山寨版人士来说说看法（估计是琢磨虽然其中不乏谬误，反正考古这事儿又不会害人，不妨大胆假设，小心求证） 。
于是老萨便请山东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辛凯拿这两个萌兽来，大家一起品鉴品鉴 ， 这一看 ， 还真是觉得大有不凡 。
且把关于这两头萌兽的“哥德巴赫猜想”罗列如下，帮助大家提神醒脑 。
首先，对于两头萌兽的用途进行了分析 。
一号萌兽，专家以为可能是水器，我们尊重专家说法 ， 且个人怀疑可能是古人制储冰水之器 。这是因为此物中空 ， 顶部有一圆形大口 ， 侧面中部支撑脚上方有三个穴孔一直通到萌兽体内 。由此可以推测古人可能将里面放入碎冰 ， 而从上方的圆形大口中注入水或酒 ， 浇在碎冰之上被冷却 ， 而后从三个穴孔流出 ， 流入下方准备好的杯子中 ， 便可以获得冰水或冰酒了 。
这通常是当时贵族们炎夏使用的奢侈品，我国最早关于冰窖的记载是在周朝 。据《周礼》记载 ， 周王室为保证夏天有冰块使用 ， 专门成立了相应的机构管理“冰政”，负责人称“凌人” 。
这座墓葬被考证属于战国时期，当时的贵族已经具备在夏天用冰窖中的冰制造冰镇美酒的可能 。
周朝最早的冰箱——青铜冰鉴 ， 我们的萌兽或许有同样功能 ， 但还不及其精致 。
对了，当年秦始皇就是因为一不留神撞到这个东西上，受到强烈刺激发了癫痫，最终导致病死沙丘宫的 。
而二号萌兽则看不出实际使用价值，推测是墓主的镇墓兽，实际上一号萌兽也可能带有镇墓兽的性质 。
中国古人重视葬仪，往往有精彩的随葬品，比如上图便是海昏侯墓中棺材盖板上的漆金图案，很有艺术美感，唯一诡异的地方，是左边奔跑的小人——
不知怎么的让我们想起了太空漫步的宇航员 。
言归正传，镇墓兽指的是中国古代墓主为了避免在地下受到某些不明袭扰，陪葬的“保安” 。要求嘛，自然是越凶恶越好，以便震慑邪祟 。燕王刘建在墓中活埋一头金钱豹，就是把它当镇墓兽的 。
不过，这种奢侈而异类的做法在当时似乎也不流行，大多数墓主还是用陶制或石刻的镇墓兽 ， 而其外观自然也可以进行艺术加工 。
这头东汉镇墓兽就是一头带翼的老虎 。
不过，别管咱们的一号还是二号 ， 作为镇墓兽是不是有点儿萌得过分了 。
敦煌出土的彩绘镇墓兽，依稀可以辨认出原型是一头凶猛的野猪 ， 只是吐出的舌头破坏了其狰狞的姿态 ， 配上无辜的眼神，竟然给人一种呆萌的感觉，这一定不是墓主人的本意 。
菏泽出土的这二号萌兽，怎么也比这头猪看着凶一点吧？
分析了用途之后，我们其实还可以讨论一下这两头萌兽的原型到底是什么东西 。
每当谈到中国神兽的溯源，都会让人感到头疼——主要是古人的想象力太丰富了，有些让后代子孙跟不上趟 。
比如海昏侯墓中出现的朱雀造型，我们可以轻易地把它猜度为一种飞鸟 。
然而，如果参考一下玛雅文化中这个图案 ， 那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。
要说中国或玛雅的古人见过这个玩意儿 ， 打死我也不能信，但搁不住你往那儿想?。?
还好大多数中国神兽没有那么古怪，仔细琢磨琢磨还是能够辨认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变化出来的 。不过，得出结论后我们常常会为古人萌萌的心态而感叹 。
这用不着太多的猜测，就可以判断出骆驼的原型特征 。
这玩意儿的顶上呢……
是谁家的母鸡在趴窝？
至于这具青铜尊的两边，有人说是龙 。
而老萨的看法吗，这分明就是一头快乐的驴 。
中国古人喜欢把几种不同的动物捏合在一起（比如咱们的图腾龙） ， 这时候判断就比较困难了 。不幸的是，关于这次菏泽出土的两头萌兽原型到底是什么，相关考古专家认为，和中国古代的诸多神兽一样 ， 它们应该是多种动物的复合体 。
不过 ， 如果努力的话，还是有个大致的推测 。
二号器的判断相对简单，除了头部多了一对耳朵 ， 基本可以判断是一只鸟 ， 而且来源于类似塘鹅或天鹅的涉禽 。
类似的造型在此前的文物发掘中也有发现，不过，二号的脚部可以看到清晰的蹼，这是水禽典型的特征 ， 也符合山东地区塑造神兽时的特征 。
我们先罗列一下中国各地的图腾特点 。
三星堆-金沙遗址出土文物中的神鸟造型 。
我国南方以鸟为图腾的情况比较普遍 ， 并因此塑造出一大批包括大风鸟等在内的鸟型神兽，不过，它们大多源于大型猛禽 ， 对古代中国人来说，一点儿也不萌 。
北方则主要是龙和麒麟（龙和牛跨物种友谊的结晶）的天下，反映出农耕文化的特征 。
按照李时珍的分类，龙属于鳞翅目 ， 其主要成员为冷血动物——龙的身体基本可以判断来源于有麟甲的爬行类，它们的出现有鲜明的季节性，这和麒麟所含的牛元素一样 ， 对于农耕文化十分重要 。
山东的神兽文化偏偏有一些自己的特征，那就是靠近海洋带来的烟水气 。
我国传统钟钮上的“蒲牢”，传说是龙的第七个儿子 ， 它出自山东，其原型是又被山东人称为“海驴”的海狮 。
山东有海狮吗？当然有，这是工作人员2022年在山东半岛城隍岛拍到的一头北海狮 。
发展到今天，蒲牢外观上已经不具备海狮的基本特征 ， 但它的起源的确是海狮 。这种动物群居 ， 平时总会有一头公海狮为大家放哨 ， 一旦发现有虎鲸等天敌出现，便会大声鸣叫，以为警告 。于是古人将其铸造在钟上，期望钟声洪亮 。
如今 ， 一些寺庙里敲钟的依然是鱼形钟杵，便是扮演吓唬海狮的齿鲸，希望能把铸在钟上的蒲牢吓得发出吼声 。
想吓唬我？也得看看自己的成色！
所以，古代山东人在塑造神兽时，往往与海洋动物挂钩，形成了东夷文化的特色——二号萌兽源于水鸟应该属于合理推测 。
不过 ， 一号萌兽就麻烦多了 。三足，阔口，有角，肋生双翅，哪怕是雷震子也不能设计成这样儿?。淖楹闲宰阋匀萌吮览！?
最初看到此物的时候，老萨想到的……竟然是翼龙！
根据科学复原 ， 恐龙时代的翼龙落地的时候靠双足和尾部支撑地面形成“三足”，双翼收拢时向后上方延展，如同肋携双刀 ， 头部上方有用于飞行中控制方向的舵，酷似有角 。
从这些特征来看，二号萌兽还真有些像脱胎于翼龙 。
根据中科院古脊椎动物研究所王晓涵研究员的说法 ， 仅仅新疆的哈密，就有至少三亿头翼龙留下了化石 。
在恐龙集体自杀的年代，它们的近亲翼龙也随之殉葬了……从这个角度来说，没有穿越这种概念的战国某人 ， 是不大可能见过这种和长颈鹿一样高，却能在天上飞的怪物 。
那么，一号萌兽，究竟是由什么玩意变的呢？
首先来说，专家所说其原型包括多种动物，这是没错的 。比如其面部具有青蛙的特征（我国古代不乏有些部落以青蛙为图腾）；其头部特征，包括角与耳朵有麒麟的风范 。
麒麟的基本造型也是带翼的 。
但其造型又给人在别的地方似曾相识的感觉 。老萨起初没有想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，毕竟，长成兽类的模样，又长翅膀，完全违背动物学的原则嘛 。
然而，当把它拿在手中的一瞬间，从腹部斜下方向上一瞅，灵感突然来了——这玩意儿的“翅膀”未必真的是翅膀?。?
海龟，挥舞它的鳍脚奋力向前的时候，也会给人一种原型身体上、双翅斜飞的传神感觉 。
一号萌兽本体呈扁圆形 ， 而且口中无牙，这些都与海龟异曲同工 。今天山东沿海已经没有海龟了，但东夷人刚刚形成文化的时代，远比现在温暖湿润（大象可以一直向北散步到河南），所以黄海有少量神秘而令人难忘的大海龟并不奇怪 ， 也很可能成为古人设计萌兽一号时的主要原型 。
可是，萌兽一号却是带角的，您见过带角的龟吗？
世界上现在没有带角的龟，但史前时代是有的，而且留下了化石 。
更重要的是，中国古代神兽体系中，的确有一种带角的龟 。
那就是这种带角的鳌 。
考虑到鳌的形象在汉代才最终完善 ， 战国的萌兽一号，闹不好是这种怪物的早期造型呢 。
所以 ， 以我的看法，所谓萌兽一号，实际上应该是麒麟（牛）、蛙和海龟等动物的组合体，海龟为其主体，它也可能是鳌形成过程中的一个分支 。海龟属于水生动物，符合山东神兽的文化传统；同时，作为水器，用大龟做原型也很贴切 。
当然，这只是个人的一孔之见，不足以见笑于方家，只是为了电视节目热闹一点贡献的脑洞罢了 。
不过 ， 倒是可以提醒大家，有空可以去菏泽那一带再挖挖 。
虽然中国古代各阶层对动物似乎都比较钟爱 ， 诞生了种种萌兽，但贵族之家主要用青铜来制作它们 。
而普通家庭因为经济原因多根据贵族家用品的式样改成了陶器 。
从这个角度而言，萌兽一号和萌兽二号很可能只是某个贵族范青铜萌兽的山寨品而已 。
而有山寨，就有正宗，说不定它们的原型，那些青铜的萌兽一号、二号乃至三号，就埋在不远的地方呢 。
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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