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是,在见诸史册的“反秦义军”之中,第一个面对秦朝郡守、郡监的讨伐在“野战”中得以“战而胜之”的势力就是刘邦集团 。
这个事件就发生在反秦起义的“第二阶段”,尽管这个阶段时间很短,自秦二世元年九月至秦二世二年十二月,满打满算3个月的时间,却包含了刘邦起兵后的“第一次辉煌”和“第一次挫折” 。见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:
攻胡陵、方与,还守丰……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,二日,出与战,破之 。命雍齿守丰,引兵之薛 。泗州守壮败於薛,走至戚,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,杀之 。沛公还军亢父,至方与,未战 。雍齿雅不欲属沛公,及魏招之,即反为魏守丰 。沛公引兵攻丰,不能取 。沛公病,还之沛 。
另见《史记·秦楚之际月表》:
(秦二世二年十月)击胡陵、方与,破秦监军 。
(秦二世二年十一月)杀泗水守 。拔薛西 。周市东略地丰沛闲(间) 。
(秦二世二年十二月)雍齿叛沛公,以丰降魏 。沛公还攻丰,不能下 。
两者结合,大事的轮廓其实很清晰,那就是秦二世二年十月,也就是刘邦起兵后的次月,其沿泗水挥师北上攻胡陵和方与,“秦泗川监平”的部队进围丰邑之际,退守丰邑,待其包围二日之后出击,一举击败“秦监军” 。
秦二世二年十一月,首次战胜后的刘邦,以雍齿留守丰邑,东进至薛县,与早已起兵的陈武一同夹击泗水郡郡守“壮”的部队,所以“拔薛西”,而未入薛县,野战追击“壮”到戚县,捕杀了这位郡守 。
不过也正是在这个月,刘邦集团第一次“分裂”危机到来了 。
陈胜的正牌下属,也是魏国势力的代表,魏相周市自东郡、砀郡略地至丰沛之间,也就是“捞过界”了,到了原楚国旧地的范围内,而他的来路,就是沿菏水,自昌邑、东缗方向至方与、胡陵,再南进至丰、沛之间 。
刘邦并非没有对抗,而是沿泗水北上至“亢父”驻扎,再南下“方与”威胁周市所部的侧翼,“未战”,也就是与魏军对峙,但是没想到的是,“坚城”也就是大本营丰邑却被周市的一介使者招徕,雍齿以丰邑降魏国,待刘邦回归时,竟然不得而入,引兵强攻也没能攻克,恰好刘邦生病,只得领兵退回沛县 。
雍齿的反叛,应该对于刘邦的打击并不大,毕竟情有可原,周市给的条件是“齿今下魏,魏以齿为侯守丰”,也就是投降即得“封侯”,而刘邦不过是个“沛公”,也就是“县令”,还是自封的,而这个“侯”却是已经“略定魏地数十城”的“魏相”封的,含金量根本不一样 。
但是,丰邑作为刘邦的故乡,却因为“丰,故梁徙也”,也就是丰邑的居民多是原本魏国的移民,竟然一齐“反为魏”,对自己刀兵相向,可以说是他起兵之后遇到的第一次挫折,也是第一次“身份认同”的危机 。
【灭秦刘邦的路线是怎样的 刘邦从哪里起兵反秦】如果止步于讲故事,那么刘邦起步的“第一阶段”确实乏善可陈,但如果细究,就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信息 。
具体来说,即时间、人物、过程都没那么简单 。
见《汉书·萧何曹参传》:
高祖为沛公也,参以中涓从 。击胡陵、方与,攻秦监公军,大破之 。东下薛,击泗水守军薛郭西 。复攻胡陵,取之 。徙守方与 。方与反为魏,击之 。丰反为魏,攻之 。赐爵七大夫 。
这与《史记·秦楚之际月表》“秦二世元年十月”条下的“击胡陵、方与,破秦监军”文字一模一样,行程立刻转向了“薛”,之后再攻胡陵,说明胡陵又反叛,攻克后,转至守卫方与,结果方与县反叛投靠魏国,丰邑也反叛投魏,“击之”、“攻之”而未“取之”,说两地均已丢失 。
确定了时间顺序,以“薛西之战”为界线,之前为“一攻”胡陵、方与,之后为“二攻”胡陵、方与,待方与、丰反叛后的攻击则为“三攻” 。
再看其他传记的记载,就会发现细节的增加,见《汉书·樊郦滕灌傅靳周传》:
(樊哙)哙以舍人从攻胡陵、方与,还守丰,击泗水监丰下,破之 。复东定沛,破泗水守薛西 。
樊哙跟随刘邦“一攻”胡陵、方与没有问题,但是“破秦监公军”的位置不在两县,而在“丰”下,也就与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的“围丰二日,出与战,破之”契合,接下来的记载更指出,沛县在之前已经丢失,这也解释了刘邦为什么在起兵之后“还守丰”,因为秦军已经“反扑” 。
但是,樊哙却没有与曹参一同经历“二攻”和“三攻”,而曹参的传记记载,这一段也没有“从”字,再看“常奉车”的夏侯婴,他也只参与了一次进攻,其余两次没有参与,见《汉书·樊郦滕灌傅靳周传》:
(夏侯婴)从攻胡陵平,婴与萧何降泗水监平,平以胡陵降,赐婴爵五大夫 。
对于“胡陵平”,《汉书》注释中提到:
张晏曰:“胡陵,平所止县,何尝给之,故与降 。”
翻译过来,胡陵县是“泗水监平”的所驻扎县,夏侯婴跟随刘邦一起进攻“胡陵平”,结果在夏侯婴和萧何这两个熟人的劝说下,泗水监平在胡陵投降,夏侯婴得以赐爵五大夫,这也应该是本阶段刘邦集团的最高爵位 。
类似情况的是周勃,不过他参与了两次进攻,见《汉书·张陈王周传》:
高祖为沛公初起,勃以中涓从攻胡陵,下方与 。方与反,与战,却敌,攻丰 。
那么,刘邦本人参加了几次进攻?确定了这一点,基本上就可以分辨出整个刘邦集团的部署和行程了 。
答案是,只有一次,即“一攻” 。
如果只看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的记事主视角,方与县“四易大王旗”的趣事肯定是不得其详的,只看确切记载,胡陵县也起码易手过“三次” 。
最开始胡陵、方与为秦县,被刘邦攻克,换成了楚国大旗,待其撤回丰邑应对“泗水监平”的讨伐大军时,又反为秦县,而刘邦主力此时攻向了薛县的“泗川守壮”,击破该路人马后,又派曹参偏师扫荡胡陵、方与,两县再度换上了楚国旗帜,但当魏国相国周市的大军开来,方与又反为魏地,胡陵未有记载 。
所以,一者确定“四易”、一者至少“三易其手”,时间只在两月之内 。
确定了这一系列事实,再看刘邦起兵后的军事谋划,就会发现其间的妙处 。
刘邦起兵恰与周文在关中的“戏”战败同月,紧随其后即撤出了沛县,转向了丰邑,原因应该就是沛县城大,且在泗水之畔,属于交通线要冲,面对秦朝的讨伐大军难以抵抗,所以主动转进 。
但是,在撤出沛县之后,刘邦所部并非无所作为,而是北上胡陵、方与,其目的应该就是为了向西与正在掠取魏地的周市所部建立联系,通俗地说,“傍大腿” 。
之所以作出这个选择,同样与秦朝的讨伐大军有关,胡陵位于泗水与南梁水交汇处,方与位于泗水与菏水交汇处,都属于交通要冲,对于秦朝的重要性要远远胜于丰邑,故此,沿泗水北上平乱的秦军,一定会被调动至“外线”,而不会直接摧毁义军的家口和根据地 。
当然,以上是基于地理的猜测,未必准确,但是之后形势的变化方向,却侧面印证了上述判断 。
在刘邦“一攻”胡陵、方与之后,很快就迎来了秦朝的讨伐大军,从结果看,分为了两支,但其“分兵”的地点和前线基地,应该就是刘邦刚刚弃守的沛县,在“收复”沛县后,“泗水监平”和“泗川守壮”分作两军,前者扫荡刘邦部,后者进攻陈武部 。
“泗水监平”并未直奔胡陵,而是转向西,沿“泡水”攻丰邑,这个意图应该被刘邦所部侦知,所以才“还守丰”,并遭遇了秦军的围城,两天后,刘邦军出战,这个“时间差”,应该就是刘邦主力回援的时间,里应外合故而“大破之” 。
战败的“泗水监平”应该是先逃亡沛县,又在义军的追击下不得坚守,选择向北逃往胡陵而非向东到薛县投靠“泗川守壮”,这个证据就是樊哙独有的经历“复东定沛”,说明他的追击得力,而刘邦部下的其他将领在后徐行,而樊哙几乎是兵不血刃即拿下了沛县 。
重新控制沛县后,刘邦所部并未趁势北上,而是选择出其不意,所以,全军向东,在薛县郭西,也就是外城墙西面,击破了秦军,这个战斗位置也说明了“泗川守壮”应该正在攻打薛城,却遭到了突袭,甚至是夹击 。
战败的“泗川守壮”在原路逃回沛县的途中,被刘邦的部下斩杀于戚县 。
挟大胜之威,才有了“二攻”胡陵、方与,曹参领兵到胡陵城下,经夏侯婴和萧何的劝说,“泗水监平”在胡陵投降,很可能就是这个过程中,“郡卒史”周苛、周昌兄弟才和平地转到了刘邦的旗下 。
在胡陵投降后,刘邦分兵两路,主力随刘邦沿泗水北上亢父,在这里有一位“客”加入,即平棘懿侯执(《汉书》作:林挚),应该就是“和平迎接”刘邦的重点人物,而另一路则由曹参率领,沿菏水攻方与,并就此“徙守方与”,镇守该地,跟着他的人就包括周勃 。
而萧何、夏侯婴和樊哙,则应该随从刘邦至亢父接收“新地盘”,却不想周市统帅的魏国大军直奔方与,曹参部与刘邦部因而聚集到方与和魏军对峙,却没想到方与县竟然反叛,主动归附魏国,刘邦主力“未战”,而曹参部对方与县“击之”,所以才有周勃的“与战,却敌”,也就是说城池已丢失,还主动进攻了曹参部,周勃领兵击退了方与的魏军 。
更险恶的是,周市的“封侯”承诺还拉走了雍齿,丰邑也“反为魏”,此时的刘邦集团控制区理论上应该还剩四县,即沛县、胡陵、亢父、戚县,都在泗水沿线,在集中全部主力攻丰邑却“不能取”之后,“沛公还之沛”,也就是回归沛县,极可能此外三县也已全部丢失 。
在第一阶段结束时,刘邦的创业故事就像一场“春梦”,在“独立自主”的辉煌之后迅速沉寂,就像画了一个圈,起于沛县,只余沛县 。
这个过程中的两次战斗,即无兵力数目,也无细节记录,远不如《史记》中极富笔墨的“破釜沉舟”和“背水一战”,因为其欠缺戏剧性,所以对于司马迁和班固这样的传统史家而言,并不值得还原、钩沉 。
然而,作为后人,我们去回顾秦末汉初的战争进程,就会发现,无论是陈胜、吴广、周文、宋留、葛婴,还是武臣、周市、田儋、项梁、韩广,他们的势力扩张、兵马增加,都离不开一个“徇”字,见《史记·陈涉世家》:
当此之时,诸将之徇地者,不可胜数 。
所谓“徇”,《说文》记录原意为“疾也”,不是疾病,而是快速,引申义为“巡行”、“宣示”,而“徇”的目的则是使众人顺从,所以,“徇地”并非指“攻城掠地”的行为,而是以大军“武装巡行”令城池降服 。
所以,考诸《史记·陈涉世家》、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、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、《史记·张耳陈余列传》、《史记·田儋列传》以及《史记·秦楚之际月表》的记载,在第一阶段中除刘邦之外势力的野战实际上只有两次——章邯破周文,田儋破周市 。
一次败仗,一次内讧 。
可以说,面对秦朝讨伐的大军,反秦义军的“武装游行”手艺立刻露底,只能一败再败,而刘邦集团却是同时期唯一曾击败秦军的义军,原因其实并不复杂,就是刘邦本人的“知兵”,见《史记·留侯世家》、《汉书·张陈王周传》:
良数以《太公兵法》说沛公,沛公善之(《汉书》作:沛公喜),常用其策 。良为他人言,皆不省 。良曰:“沛公殆天授 。”故遂从之,不去见景驹 。
古人关注“天授”,今人关注“常用其策”,其实重点在于“以《太公兵法》说沛公……良为他人言,皆不省”,别人听不懂,刘邦能懂,说明两人的“文化程度”相近,具有良好的沟通界面,同时,具有相似的军事才能和悟性,而非对未知知识的“盲从” 。
通俗地说,刘邦本人就“能打”,否则,丰邑之战和薛西之战,两次疾风骤雨一样的“里应外合”就玩儿不了那么“溜”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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