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位性侵幸存者口述：我的身体和我的性

最近惊动全国的14岁少女被养父性侵事件，已经被大家讨论了很久。
从这个案件被爆出来，我就很担心，受害者李星星，将在之后承受很多无端的猜测和怀疑，陷入无法自辩的言论困境。
唯一值得安慰的是，中国首位专职公益律师，一直关注于女性群体的郭建梅，接下了这个案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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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难过的是，李星星和很多经历过性侵的女性一样，现在陷入了严重的情绪问题，有抑郁症倾向。
所以，我想借这篇文章，探讨一下，为何经历过身体暴力的女性，通常会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，甚至严重到影响自己的后半生？
又及，被伤害的女性，如何通过自我心理建设，从受害者，成为幸存者，并从幸存者，成长为生活的勇者。
BuzzFeed新闻采访人员凯西·格伦，曾经发起过一次活动，邀请那些经历过性侵的人，谈论经历的伤害，也谈论自己走出伤害的心路历程，也许在这些女性的口述中，我们会找到，那些真正伤害和困扰女性的根源问题。
这期活动的主题是：他没有抢走我的身体，也没有夺取我身体的权利。它们仍然属于我，我还活着。
1. 你的身体是你的，它是美丽的，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点，你一点也不坏。
我是性暴力的幸存者。大约10年前，当我17岁时，我被男朋友和他最好的朋友强奸。我希望你们意识到，我写这句话，是一个康复过程。我想告诉你我如何爬起来，虽然我还没有完全康复，但这种记录和表达的方式，是为了治愈。
这是一个非常耗时的过程，我的伤口还没有愈合，直到我死都可能没有愈合。我问过无数的顾问，例如治疗师，冥想专家，博客和强奸顾问。但是不幸的是，时间对我来说是最好的。这是一件难忘的事情，但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，我正在学习如何跟上事实。
如果你需要我给你建议，我会告诉你，没有固定的方法可以克服它，你需要更多的时间。总有一天，你会意识到，你的身体是你的，它是美丽的，而你，一点也不坏。by 丽兹
2. 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和朋友拥抱我
我遭到性侵犯时年仅13岁。另一个人是一个很好的同学。从那时起，我再也无法谈论任何有关性的事情。我已经失去了与所有人的联系。另外，谈论自己非常困难。因为那个人，我变得对自己感到恶心。
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六年，而且影响仍然每天持续。不论对象是谁，身体的接触都让我感到厌恶。我不喜欢我的家人和朋友拥抱我，我一直很受伤，但是这些天，我正在学习如何花更少的时间伤心。by 卡梅伦
3. 不要对自己的性行为感到内疚，一点一点地将其归还。
我七岁时遭到性虐待。结果，我比普通人早很多年感到性欲。我自慰并感觉到性高潮，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，我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体疯了。当我进入初中时，我理解了这些行为的含义，但是到那时，我已经为自己的性兴趣感到羞耻。
我曾经自杀过一次，当我第二次考虑这个问题时，母亲在我的手腕上发现了一个伤口。我被迫接受治疗，心理咨询师告诉我，我可以决定自己的身体。
接下来，自慰帮助我克服了它。曾经令人作呕的本能行为成为了力量的来源。你可以感觉良好，没有人控制你。这是你的身体，你可以自己触摸它。未经我的允许，没有人有权触摸我的身体。我读了激发我灵感的感性幻想小说，然后等待反应逐渐消退。如果是这样，那就是自发疗法。
我想建议幸存者尽其所能恢复自己的意愿。我要你做你喜欢的事。无论多么愚蠢或叛逆，都可以玩得开心。不要对自己的性行为感到内疚，一点一点地找回它。看一下自己的身体，思考一下可以用它做多少妙事。
你会感到屈辱，孤独和难过，但是，让我们为自己搭建一个梯子，以便我们可以从那里爬上去。有时候可能会倒下，但是没关系，不断告诉自己，爱自己比什么都重要。没有人可以带走那种爱。by 匿名
4. 与他人分享我的经验，对于恢复自己作为男人的形象，并接近想要成为一个男人的形象，至关重要。
在我八岁的时候，我遭到了一位熟人的性侵犯，我从未告诉我的家人，但是从那时开始，我害怕自己是同性恋。尽管我最近才开始承认自己是同性恋，但由于我曾遭受过男性性侵，所以我否认和斗争了很久，我拒绝自己的同性恋身份，整整24年。
到现在为止，我一直遭受焦虑症，抑郁，屈辱，嗜睡和孤独感的困扰，这是我八岁时遭受的暴力所致。我决定与大多数朋友一起恢复生活，但是我仍然没有勇气告诉父母。为了使自己的情绪更加清晰并客观处理，我写了很多日记。现在，我身边被很多理解并支持我的朋友包围，他们帮助我从虐待中恢复过来。
如果我可以给出建议，我会说，与他人分享我的经验，对于恢复自己作为男人的形象，并接近想要成为一个男人的形象，至关重要。by 匿名
5. 我受到殴打后出现性生活障碍，但现在我有一个非常耐心和富有同情心的伴侣，他总是征求我的同意，问我能做些什么，不能做些什么，他非常尊重我。
在中学二年级时，我开始与一个高年级学生交往，这段关系很不稳定，但是一直持续到高中二年级。我在精神和心理上受到了严重伤害。在约会时，我遭受了身体和性虐待。从那以后，我失去了所有的自尊和信心。
我已尽一切努力开始新的生活，但多年来，我一直遭受噩梦和焦虑的困扰，尤其是，我发现那个伤害我的男人，出现在我的家乡之后，我甚至不愿意去见我的父母，我渴望一个人呆着。
我建议任何遭受性侵犯的人，与某人谈论此事。如果你仍处于危险状态，你必须与其他人交谈，不必担心别人怎么想，否则你可能会遭遇更严重的情绪问题。
我受到殴打，患有性生活障碍。但现在我有一个，非常耐心和关怀我的伴侣，他总是征求我的同意，并尊重我对自己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的限制。对我来说，与伴侣保持无条件的坦诚，非常重要。现在，我终于可以再次享受性生活。我希望那些受害者也记住，是否有这一天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明天不会更艰难了。by 匿名
6.当我了解到自己的身体除了性相关之外还能做什么时，我专注于其他事情。我变得能够爱自己，这样我就可以在自己的卧室里也爱自己。
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。从虐待环境中逃脱是困难的，特别是对于儿童而言。他比我大很多，他假装非常沮丧，指责我在自我欺骗，告诉我我其实很爱他，我别无选择，否则我无法解释，自己为何接受这一切。
我现在开始定期做瑜伽，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，除了性相关之外还能做什么时，我可以专注于其他事情。能够爱我的身体使我即使在卧室也爱它。by 爱莎
7. 他没有抢夺我的身体，也没有夺取我身体的权利。它们仍然是我的，我还活着。
我在17岁时，遭遇了这一切。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脏了，我冲了个澡，试图摆脱袭击者制造的记忆。如果那没有用，我就会自残。我割伤，燃烧并猛撞自己，以逃避施暴者施加的感觉。我打电话给警察，但警察没有动弹。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人。我无法证明自己，我开始依靠处方药来麻痹我的感官。
经历过很多个哭泣的夜晚之后，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负责任。我当时无法忍受，但现在我明白，我的身体是我的，他没有抢夺我的身体，也没有夺取我身体的权利。它们仍然是我的，我还活着。
我想告诉每个遭受性侵犯的人，这不是你的错，总有一天，你会重新接受你的身体。随着时间的流逝，您会比以往更强大。可能无法完全忘记或完全恢复，但是您可以做到，我相信你。by 泰勒
8. 最好的办法是向某人寻求帮助，并认真听取您脑袋里的声音。
当我还是一名大学生时，我受到与我在一起两年的人的心理虐待和操纵，一再受到性虐待。我的身心崩溃了，失去了性欲，失去了自尊心，并且害怕再次发生性行为。随后的所有恋情都在短时间内结束。我无法建立亲密的身体关系，因为惊慌失措而感到内疚和屈辱。我开始避免所有亲密接触。
四年后，我遇到了一个我认为非常重要的人。而且我认为我不应该这样欺骗自己并继续逃避问题。多亏了他的耐心支持，我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快乐，也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处理焦虑和恐惧。我埋葬了自己的恐惧，只是避免它们。
我决定去看专业的心理医生，我被诊断出患有轻度创伤后应激障碍，接受了八个月的治疗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意识到发生在我身上的并不是我的错。我一点也不坏，所以没有理由感到羞辱或内疚。一旦我知道了这一点，让自己恢复变得容易起来。
我想告诉性侵犯的受害者，不应避免焦虑。请记住，每个受害者都有不同的经历。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寻求某人的帮助，并仔细聆听您头脑中的声音。我要你记住，你永远不会孤单。
9. 这次性侵犯使我对性爱产生了贪婪。
我在九年级失去了童贞，对方是我的男朋友，我在睡觉时被强奸。我醒了，但假装正在睡觉。一切都结束之后，我又睡着了。我没有抱怨，只是想逃避。如果我激怒他，他会变得很狂暴。
这种性侵犯使我对性爱变得贪婪。我总是邀请自己，但是我认为我其实很害怕再次受伤。我不是真的想要，但我接受有关性的任何事情，我感到迷茫。by 克洛伊
10. 我对性生活感到恐惧，但最大的问题是对性侵犯的无知。
大约7岁时，性攻击始于一个非常熟悉和信任的人。在大约一年半的时间里，我被迫性露骨，并被感动和接受。我什么都不知道，直到妈妈注意到我不应该做的事情。
我现在的性生活充满恐惧，压抑的回忆和沮丧的乌云。在性生活中，我感到头晕目眩，但是比这种恐惧更大的问题是，对性侵犯的无知。我甚至不清楚自己，对他怀着怎样的情感。
11. 当我的男朋友试图拥抱或亲吻时，我会说不，我沉迷于说不。
经历过性侵之后，很多事件会变成触发器。例如，如果你一直看电影的字幕，屏幕会在结束后，变成白色的或灰色的，充满噪音的存在，大多数人对此没有感觉，但是我感到恐惧和不适。幸运的是，我遇到了一个理解我对性的恐惧和焦虑的伴侣，我可以在他面前随时说不。
说不的权利，让我感到自己可以拒绝任何事情，当我男友试图拥抱和亲吻我的时候，我如果说不，他就会立刻停下来，这让我感到安全，并充满了愉悦感。我现在似乎对说不有点上瘾，有时候我还没打算说不时，我的嘴巴已经说不了。
12. 对性的重新发现使我感到自由。性是由强奸我的人定义的，我也接受了性，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。
上大学时，我和一个男人开始了约会。回顾过去，我可以看到随着关系的发展，性虐待一直在恶化，但是对我来说，他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，而性虐待是如此隐蔽，以至于我假装无视。分手后，我搬家并换了电话号码，但他不知何故找到了我的公寓，并两次入侵。
在那之后，我和一个思想开放的朋友聊了这件事，他理解并接纳我，这段关系，帮助我恢复了信心。我拥有最好的性爱，有时我积极探索，有时我会变恐惧，什么也做不了，但是他很耐心，也很尊重我，并把我当作女人，而非一个破碎的人，一个不稳定的人，或者一个被侵犯的人。
我一直担心被强奸的事实会定义我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强奸的信息。性是由强奸我的人定义，也是由接受我的人定义，认识到这一点，我开始感到自由，也开始重新定义性。
通过这些受害者的口述，我们能够发现，性侵造成的伤害，不仅仅是身体层面的，更多的是心理层面的。
也就是说，即便是郭律师很厉害，但是她可以为李星星争取的，更多的是法律层面的权益，但是，李星星的抑郁症，以及由此造成的心理创伤，她却无能为力。
经历强奸之后，产生严重的情绪问题，甚至深陷抑郁的泥潭，是很多受害者的共同经历。
从心理学上来看，除了暴力留下的心理阴影以外，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因素是，女性感到对自己身体失去了控制权，而陷入安全感需求不足。
根据马斯洛生存需求，安全感需求对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，所以，当人无法对突发事件产生控制，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，就会陷入不安，焦虑，和痛苦。
所以，这解释了，为何有很多女性，经历过性侵之后，会说服自己爱上施暴者，或者陷入选择性失忆。
因为人在面临危机时，身体和心理，会产生要么战斗，要么逃跑的模式。
女性处于弱势一方时，注定她无法战斗，只能在心理上逃跑或者逃避。
所以，她们会在心理上为这种性侵行为，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，以重新获得身体支配权。
比如说，我是喜欢他的，我们是恋人关系，我是自愿的。
【12位性侵幸存者口述：我的身体和我的性】只有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，才能在心理上减少失控的恐惧，以及消弱性侵的羞耻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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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去控制，是心理伤害的一个因素，但让女性陷入心理折磨的最重要因素是，羞耻责备。
可以说，父权制社会，男性文化的一切骄傲，源于阳具骄傲，性能力的骄傲。
而女性文化的一切自卑，源于阴道自卑，因性而产生的自卑。
当父权制文化企图控制和主导女性时，他们做的第一步是，让女性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，暴露的羞耻，性爱的羞耻，不贞的羞耻，甚至不符合男性审美的羞耻。
西方激进女权主义者，曾经策划过一次行为艺术。
一群来经期的女性，穿着白色裙子，站成一排，红色的经血染了裙子，而她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，目光淡然的接受路人的注视。
她们的行为或许激进，但是想要表达的想法却很纯粹：是谁，让我们有经血的羞耻感？
几乎每个来例假的女孩，都经历过这种羞耻感，不好意思被别人发现，害怕衣服不下心染上，上学的时候，如果一不小心弄到裤子上，就会恨不得钻到地洞里。
在母系时代，由于女性的经期，和月亮的运转周期，存在某种联系，所以，女性经期是一种女人，和月亮女神建立心灵联系的时间段，拥有某种神圣和光辉。
而进入父权制社会之后，经血被视为不洁，女人因身体流血而产生羞耻。
女性的初夜之后，将脱离少女身份，以一个妇女的身份，被视为某个男人的附属。她既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，同时又被内化拥有了身体的羞耻感，贞洁的羞耻感。
举个简单的例子，在非洲几内亚，他们讨论了16年，才在2011年废除割礼。
在这个地方，男孩们围绕着粗壮的大树嬉闹，这种树，是他们神性的象征，力量的象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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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性因为拥有性器官，而骄傲。
而女性，却要忍受痛苦的割礼，性器官，是耻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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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以说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女权运动一波又一波，但是这种被父权制社会定义的羞耻感，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于，每个女性身体深处。
所以，被强奸的女性，产生严重的心理负罪感，自责感，内疚感，无能为力和恐慌感，不仅是暴力伤害，不仅是因为失去身体的主导权，更因为，父权制社会，让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。
不洁的羞耻，荡妇的羞耻，被侮辱的羞耻。
就像是校园霸凌一样，同样经历过校园霸凌，但男性的心理创伤往往比女性的心理创伤要严重。
因为父权制社会，男性追求力量，社会也倾向于认为，一个被霸凌的男孩，是因为本身力量比较弱。这让他们在心理上产生，力量的羞耻感。
所以，男性经历校园霸凌，留下的心理创伤，远比女性要多且严重。
而在强奸文化中，人们倾向于认为，一个被强奸的女孩，是因为自身作风问题，至少被性侵后是不洁的，所以女孩有不贞的羞耻感。
一定程度上，自身的羞耻感，是比外在伤害更严重的摧残。
女性不能克服这种羞耻感，就很难从伤害中走出来。
我们一直致力于告诉这些受害者，说出来，说出发生的一切，是因为在公布的过程中，就是正视伤害，同时也克服羞耻的过程。
可以说，我们的社会应该致力于帮助这些受害者，克服她们的羞耻感，但遗憾的是，很多别有用心的人，很多不明真相的人，很多自以为好心的人，不断在刻板化和加深这种羞耻感。
如果男性无法理解，我希望更多女性能够理解，能够团结。
因为一定程度上，我们在父权制定义的性文化中，是命运共同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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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希望，这些受害者，经历过创伤之后，努力活成幸存者。
更希望这些幸存者，跳出父权制社会定义的价值体系，重新审视你的身体，重新审视你内在柔软的力量，成为自己身体和人生的主导者。
当女人，不再用男性视角看待自己的身体，当女人，真正开始接纳和热爱自己的身体，她就拥有了重新创造自己生存语境的能力，真正在父权制社会自由的栖居。
这个世界上，个人的一切心理问题，精神上的生存困境，都是因为你活在一个预设的语境中，一个被他人制定的规则和模板中。
在这个语境和模板中，你只能用别人的话术去反驳，注定无力；你只能用别人的价值体系来衡量自己，注定被动。
所以，不要让任何人定义你自己，也不要活在任何定义中。有时候，不仅是因为事件本身在伤害你，你对事件本身的看法，也在伤害你自己。
跳出来也许很困难，但是要努力跳出来，更多女性，也在练习接住你的能力。
所以呀，妹妹们，说出来，姐姐在听；妹妹们，跳出来，姐姐托着你。
文 | 巴黎夜玫瑰
图 | 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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